【许你心安】“寡妇”张娘子

落桐河镇镇边有条浅河，河的名字就叫做“落桐河”，这也是镇名的由来。

落桐河河水清澈，镇上人们吃水挑担在上游，下游则是女人们洗衣的地方。

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，有女人的地方也少不了碎嘴。

女人们在河边捶着衣服，口中和自己同来的邻里捞着闲磕。

赵嫂子是女人堆里出了名的泼辣，一副好嗓子又高又亮，和人骂架从没输过。

赵嫂子虽泼辣，为人却仗义，同邻里姐妹都关系甚好。今日是被隔壁李家的小媳妇叫来一同到河边洗衣服的。

女人们的奇怪之处，无怪乎做什么都要有人陪同，似乎这样更有动力？怪哉怪哉。

赵嫂子挎着木盆，里面放着她当家的这几天积的脏衣服，另几个皂角、一个棒槌。

赵嫂子和李小媳妇一到河边，就引来了河边众女人们的打趣。

“什么风把赵嫂子和王妹妹吹来了？”离她俩最近的女人开了腔，“三天不见，还以为你们两家发了横财，雇了丫鬟做少奶奶呢！”

“呸，还王妹妹呢？”她旁侧的一个女人也停了洗衣的手，推了她一把，“王妹妹嫁了李二郎，要改口喊李小娘子了～”

“哎呦哎呦，瞧我这记性，是要改口了！”头一个说话的女人接话茬道，眼睛还冲李小娘子促狭地眨了眨。

李小娘子臊红了一张俏脸，拉了拉近侧赵嫂子的衣角，向她求救，“姐姐……”

“打住啊，”赵嫂子肃着一张脸，“还敢打趣李小娘子呢？不怕李二郎一会儿来找咱们麻烦？”

“姐姐！你怎么也！”李小娘子跺了跺脚，自己找了个空处躲着了。

众人笑过，各自洗衣去了，气氛却也不减，得空打趣新婚脸皮薄的李小娘子两句，终气得李小娘子拿水泼她们，一群人倒也不怂这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，两方人就这么又闹了起来。

张娘子抱着盆来时，众人正闹着，往常这时河边人都少了，今日她们闹得时间长了些，到了这会儿衣服还没洗完，便拖了拖回去的时间。没成想遇到了张娘子。

众人看到张娘子，笑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。低头开始认真洗起了衣裳。

张娘子也习惯了众人对她的态度，不言不语、不声不响的找了个角落浆洗起了衣物。

落桐河镇占地不大，街前街后总共也就那么百来户人家，邻里街坊关系少有不好的，而众人冷着张娘子，也并不是无缘无故的。

张娘子在这方圆几个镇上，自幼便有个贤惠伶俐的美名儿，窈窈窕窕地长到了十六岁，许给了落桐河镇长街那头张家的独子。

张娘子从他们镇上嫁来的当天，夜里就有兵丁来落桐河镇挨家挨户的征兵，张家独子就这么去了边境，杳无音信。

其实若单单如此，众人也不至于将事情扣在一个小女子身上，可没出一个月，她婆母就大病了一场，虽老天开眼活了下来，可人总归虚弱了下去。紧接着，她公爹又病了一场，这下，张娘子命硬克亲的传言就流了出去，愈演愈烈。

众人心中半信半疑，但本着“宁可信其有，不可信其无”的想法，还是疏远了张娘子。

张娘子习惯了一个人独来独往，默默地洗干净衣物，又默默地离开。

在巷子口张娘子遇到了镇上的一帮子小孩儿，小孩子围着张娘子，嘴甜地讨糖吃。

虽然大人们多次耳提面命，让孩子们离那张家媳妇远着些，可孩子，谁有奶谁是娘。张娘子会做一种味道很好的果子糖，她人也大方，在孩子心中，是个年纪大一点儿的好朋友。

张娘子笑着和那群皮猴儿说了会儿话，把还没影儿的“下次做的果子糖”许了出去，谢了他们想帮自己搬洗衣盆的想法，将一群小家伙送走了。

转过巷子，街边就是张娘子的家，张娘子推门进去，反身关门时，看到了对面儿的赵嫂子。

张娘子夫家和赵嫂子夫家刚好是对门儿，张娘子回来时，赵嫂子正端了盆脏水出来，看到张娘子抬头看她，赵嫂子轻“哼”了声，转身也关上了门。

赵嫂子倒也不是看不起她，毕竟她做闺女在家时，父兄都教过她些许的书，对于克夫克亲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，她是不信的。

赵嫂子看不惯张娘子，原因很简单，那群孩子。

赵嫂子嫁进门三年了，一无所出，公婆虽然没说什么，可她心里，总归不是个滋味。

看了好些个名医，可都说没问题，顺其自然。顺了三年，什么都没有，赵嫂子出了门就想将他牌匾砸了，

病急就容易乱投医，赵嫂子听说孩子能带来孩子，多和孩子们相处，易孕。邻镇的一个三十多依旧没有孩子的老夫人，就是在和镇上孩子多多相处后，怀上的，后面还产了个男婴。

赵嫂子虽半信半疑，却也打算多与孩子相处，可这群孩子似乎只认了张娘子一个大人朋友，赵嫂子没事也学着给他们果子糖，可如今也不过是遇见了给她打声招呼，混入其中、好好相处，这还有的磨。

赵嫂子如今见着了得孩子喜欢的张娘子，心中自是不自在。

张娘子摇摇头，关门进了院子。

婆母已经做好了午食，张娘子边将衣裳都晾起来，边和那妇人说话，“下次等我回来做饭食就好，娘还是多歇歇吧。”

“我在家又无甚事可做，不过是一顿饭而已，再说，还有你爹帮我呢。”老妇人坐在院里的石凳上，手中针线不停，口中回着媳妇的话。

饭食摆上桌，三人刚动筷，门外传来一阵拍门声，伴着辱骂声，声声入耳。

“张家的！明知道自己什么德行，你不躲在家里，出来乱逛什么？！”

“自己是个不下蛋的，就去勾别人家孩子，你要不要脸？！”

“张寡妇，我孩儿呢？！他如果有事，你也别想好活！”

……

声音很熟悉，邻家大姐的，家中有个六七岁的孩子，也是和张娘子关系不错的皮猴儿里的一只。

话越骂越难听，张娘子气得浑身发抖，其他的话，她不在乎，可那句“寡妇”，真的是太诛心了，夫君在边境生死未卜，这两个字，就是在往他们一家的心窝子里捅。

张娘子起身出去，还没拉开大门，门外又传来一个声音。

“要点儿脸吧，”声音清亮，语调漫不经心，是赵嫂子，“你家孩子不见了你来闹人家张娘子干嘛？看她脾气好？”

“要不是她勾着，我家孩子会天天往外跑？” 邻家大姐不依不饶。

“谁家孩子安生待在家里一动不动？”张娘子拉开门，赵嫂子斜斜倚在门框上，口中话语不停，“你自己看不好孩儿，还怪别人？”

“……那……那我孩子和她见了一面后就不见了，”那妇人喏喏了两声，却分寸不让，“还不是她给克的？”

“您全家吃人家的枣子时怎么就不怕被克了？”赵嫂子轻轻吹了下指甲，似是无意说道。

张娘子家和那人是邻居，张娘子在院墙边儿上种了棵枣树，枣子成熟后自然掉落，有半数都落在了她家院子里，但张娘子从没计较过。

“你……”那妇人指着赵嫂子，手抖了又抖。

“娘亲～你在张姨门前干啥呢？”一身泥浆的孩子从巷子口钻出来，他和伙伴们去河边玩，忘了时辰。

那妇人转身去揪住孩子耳朵，拎着就破口大骂，“你这爷货，又去哪儿拱了这么一身？……”

那妇人拎着孩子，边骂边回了家。

“谢谢嫂子……”张娘子看向赵嫂子，向她道谢。她嘴笨，若刚才不是赵嫂子帮忙，怕是难以善了。

“我又不是为了帮你，”赵嫂子瞅了她一眼，无措地抓了抓脸，“我看她不顺眼的日子长了，别自作多情。”

赵嫂子转身进了门，背影匆匆。

张娘子扶着门，身后传来婆母的声音，“赵嫂子虽然嘴巴毒，心地却好。”

张娘子笑了笑，扶着婆母进了院子。

两人虽然还如先前那般淡淡的，可之间的感情却不同了。

一个月后，赵嫂子已经能如张娘子那般，做出让镇上孩子们喜爱的果子糖了。李家的媳妇、乔家的娘子、陈家的妹妹……赵嫂子的一帮密友们，也都学会了张娘子的手艺。

在赵嫂子的第一个孩子学会叫张娘子干娘时，张娘子已经收了四五个干儿子了。而此时，所有人都认为已经战死沙场的张家独子、张娘子的夫君，竟骑着战马，归来了。

赵嫂子搂着孩子坐在门前，看着喜极而泣的好友，咂咂嘴，却压不下唇边的笑意。